编者按:春节前后,“博士返乡笔记”火了。作为长期参与乡村建设工作的志愿者,本文作者则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了她的思考。作者尝试告诉我们,其实,我们还可以从一个更广阔的视野中,来理解乡村、乡愁,理解我们自身。
2015年的春节过的真是热闹极了,做为女孩子心想趁放假期间干干家务活,让秀逗的大脑与僵硬的四肢在朴实的劳动中协调锻炼下,不曾想假日里两项活动加重了我的毛病,一个是抢马化腾的微信红包到手指痉挛,再一个就是看小知识分子们论战“乡土”到脑抽筋,也不得休息。假期末尾,在一些问题上再不敢含糊了,所以得醒醒脑袋,扎破睡梦中的泡泡,回到现实,聊表存在。
之所以说看着大小博士、网络写手、新闻记者等等论战“乡土”让人脑抽筋,是因为听着这些小知识分子的咿咿呀呀不禁陷入到小资情调当中,内心和眼角不跟着抽搐两下都对不起哗哗流走的跨区流量,活生生的历史和现实被演绎成了“小时代”般的泡沫剧,一会儿感慨于乡土的美好,一会儿无奈于乡土的衰败,一会儿哀叹于自己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一会儿怒斥于同辈年轻气盛且狂妄无知,总之就像爱情剧一样只因男女主角的分分合合、酸甜苦辣而牵动心弦,乡土社会演绎着精彩的剧目,我们看着并假想着剧情的发展,还来不及等到电视剧结束就背着书包拖着箱子回到另一幕“城市”大剧中,而后满心幻想着“乡土”那未完的剧情。都吐槽央视春晚《小苹果》与《最炫民族风》是双子座精神分裂的大作,想想台上台下多少人是分裂着的,剧里剧外多少人不是被“小时代”蒙蔽着的,只待那大时代震天动地的爆破,只待那大历史悄无声息的浮现。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吾辈虽不贤达,但也不至于那么不思进取,纷纷在小清新和离愁里打转,就是不肯跳出来看看这大时代究竟怎么回事?
一、乡土浩劫之500年世界巨变
陷入长期混战的欧洲社会无法跨越亚欧大陆高山、沙漠的天然屏障到富庶的东亚抢掠点什么,小邦林立的各国从西亚继承来的那点文明血统和生存技能也没有发挥出来,当时天然不像中国那样是大陆型的国家,没有发育农耕文明的先天条件,被逼无奈也只能是在海盗经济的基础上向外扩张,结果被哥伦布误打误撞找到了不比亚洲但也不穷的非洲、美洲,开启了血腥的财富追寻之路,以国家集团外加早期金融家为团伙儿的大规模犯罪便肆无忌惮地在人类社会蔓延开来,奸诈的三角贸易、血腥的原住民屠杀毁灭了印加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以此开启了工业文明。继三千年来农耕文明时期游牧民族长驱南下入侵农耕区所带来的乡土浩劫后,中国乡土社会的第二次浩劫当是由此开始,且工业文明时期的破坏是连根拔起,这是乡土社会发生巨变的外部世界环境。
二、百年乡村“沦陷”,何止今日?
110年前,向外扩张的欧洲国家纷纷完成了工业革命,构建起了强大的军事和金融力量,而中国则在明朝“一条鞭法”改革后对于白银产生大量的需求,欧洲社会搭上世界贸易列车的主要原因就是掠夺了美洲的白银经过东南亚的周转运输到中国,还不经意间带上了会铸造白银的日本,白银危机葬送了明朝,清朝、民国并没有逃出明之窠臼。欧洲人神枪火炮加鸦片腐蚀渗入中国,恨不得自断肱骨的国之精英们在外患内忧的局势下开启了中国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建设之路。在弱小的小农经济基础上建设资本密集的大工业,又不偷不抢,晋商、徽商、浙商等各种商业资本那点家当即使不被太后盘剥,那也不足以支撑那么庞大的大工业建设,更何况咱家手里根本没有技术,连打仗的船舰都是买来的,让德国发了国难财,不老实的那帮外族国家恨不得连骨头都啃干净吞了,一个个条约说白了就是吸血器,四万万同胞身上背着白银负担,日本不就是拿着马关条约赔款的三分之一填充了工业化建设么?反过来打败了俄国,那可都是从小农社会提取出来的,这是“他毁”;再看看加诸在乡土社会的成本,纳入到全球资本主义贸易体系的中国,打破了原有的农业生产种植结构,开始单一化的规模种植,最典型的比如棉花等,沦为资本主义分工体系的一个环节,而对于弱小的农户来说根本无法承担这种单一种植下的市场冲击,加剧小农破产,传统乡土社会的精英们改变收租制度,以货币租代替实物租,将农村提取的剩余全全投资于作坊的扩大版即那些小工厂里,乡土社会的经济结构史无前例的发生了巨大变革,而同时社会结构和组织文化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传统乡绅治理的主体成了城市工业发展的资产阶级,乡绅退出乡土社会,取而代之的是“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乡土社会创造的利润直接被吸到城市经济发展中,稳定的乡土结构动摇,血液再造功能萎缩。百年来的农村历史不就是一部衰败史么,难道三农问题就只是新世纪的产物么?难道不是不同时期的另一种客观表达么?
65年前,经历百年的抗争,无论何党派何种意识形态,终是取得了民族的独立和基本主权,但那又怎样?在工业民族强国的狼窝里你能逃得开么?二战后美苏为主的国家形成两大阵营,背后是强权之下的地缘政治控制,中国这个挨着苏联与美国隔海相望的超大型大陆国家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同时还有印度等边境冲突问题。内部则是共产党领着这些农民工人兄弟发家闹革命想过点好日子,但面对的依旧是如何开展工业化建设的难题。清政府、国民党面临的从小农经济社会提取剩余问题共产党也面临,而且更为严重。所以第一件事是分土地,让占人口80%的农民回家种地,稳定政权,传统中国的村落形态将建国后的矛盾化整为零,同时全国上下的开展扫盲、赤脚医生、文艺下乡等各种乡村建设的事情,让备受战乱之苦和长久衰败的农村在新时期有点生气。在外部备受封锁和紧张的状态下,老毛提出了“满头乱发不好抓,编成辫子就好抓”的设想,在全国开展组织化建设,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再到后来的人民公社,城乡统购统销,靠工农剪刀差提取农村剩余,尤其是1958年苏联撤资后,乡土社会更是勒紧裤腰带的还债,支援城市工业化建设,遭遇的“三年灾害”难道没有这个影响么?
30年前,中国搭上西方国家产业转移的步调,先后引进几百亿外资,财政赤字危机,经济危机在城市硬着陆,开启了中国新时期的第一轮改革,不就是从农村开始的,工农业齐甩包袱,政府退出集体化的农村组织,尤其是公共服务领域,短暂的放权刺激了农村经济的发展,尤其是依托低廉的土地和劳动力崛起的乡镇企业,创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农村工业辉煌,剩余农村人口离土不离乡的生产生活,但是转即推动的外向型经济迅速使弱小的乡镇企业垮掉,以国家为主导进行国际竞争,要不然怎么有今日中国工业强盛的局面。
90年代全面推动市场化以来,放开房地产、金融、期货市场,泡沫经济兴起,农业产业的利率极低,小农的农业生产也只是福利保障,生产要素价格抬升、社会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价格提升,基本生计保障的农村主体沦为城市产业工人,靠背井离乡的打工谋生,留下老弱妇孺,80年代甩包袱后,农村社会更是一盘散沙,冲突不断,灰色治理,没有经济基础更何谈文化的凝聚和人心的建设,维持乡土社会的劳动主体、资本、资源成为城市和工业化的补给,乡土成为现代化前进的垫脚石和成本承担着。
今天,金融海啸和华尔街的震荡让人们被动地重新看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二战后一般发展中国家基本是在“发展主义”的主导下进行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建设,长期被殖民化盘剥的弱小国家经济基础非得支撑工业化和高成本的现代民主体制,低廉的劳动力、丰富的资源吸引先发国家进行产业转移,但你还得生对地方,地缘位置和政治意识形态靠近才有资格跟着大哥玩耍,于是乎看到在二战后整个世界新的地缘政治和产业布局,但本身又陷入到了不平等的政治经济格局中,以资源环境和劳动力为代价的发展中国家发展低端制造业和高耗能产业,核心的技术、产权、利润攥在发达国家手中,而反过来赚取的外汇再投到国际金融市场,发达国家依托庞大的资本实力控制着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实体产业,但是一旦金融危机爆发,迅即抬高石油、粮食、矿产等资源价格,这些可是实体工业国家的血液啊,大家都得承受通货膨胀,实体遭殃,利润超低,资本的逐利行为如此赤裸裸,当然是在投资回报率高且流动性快的泡沫产业里打转,今天大肆掠夺土地,扩大城市建设,空城、鬼城少么?还有嫁接开发区、产业园区的名义圈占的土地,也是乡土社会廉价贡献,还伴有血的抗争,这是今天他们玩的游戏。
同时,长达几十年工业化建设的中国,面临着严重的生产过剩,而一般资本主义发展的劳资矛盾也爆发出来,国际资源价格飙升,国内劳动者要求提升工资福利,农二代们不再向农一代会在城市忍受低廉工资和恶劣环境,农一代还希望能落叶归根,城市是短暂的停留,农村的土地和村落是归属,而被现代化绑架的农二代希望能融入城市,尽管代价极高,看2014年爆发在南方的群体性罢工,动辄几万人,要求社保和提升工资,中国人口红利背后是土地支撑,基本的劳动力优势不再具备。2015年新春伊始,世界名企加速撤离中国,实体经济寒冬难熬,广东、福建、浙江、江苏等沿海工业区都在上演着去工业化的苦剧,外资企业撤资跑路将矛盾留给地方,血汗工人们连哭都找不到地方,这是今天在中国上演的现实大剧,那些背离乡土沦落城市身份不明的群体如此庞大,谁能承担这危机的转嫁。
三、小知识分子终结小时代的泥土路
你我抱着浅浅的“乡愁”不疼不痒时,真实的血泪或许早已浸染了历史的画卷;你我带着自卑与迷茫附庸在资本的皮毛下时,天然地将乡土踩在了脚下。每一部乡土叙事都是一个宏大联动世界的缩影,你我看今日之乡土都是大时代的产物。如果说历经几千年,激荡数百年的我们至今都不能有点成熟的思考,还深陷于狭隘的“乡愁”窠臼之中,还真是汗颜,至少总结点经验教训不再重复性的提出幼稚的问题,让后人耻笑今日我们的昏昏噩噩。
如果说小知识分子欠缺自觉性,充满幻想的忧愁着不知道谁的乡土,倒不如走出象牙塔滚进泥巴地建构认知,多出些建设之力。
这不是我们这代人的创新,早在百年前有自觉性的知识分子们和进步人士已经在中国大地上践行,回应在一个农业国家基础上怎样去建设现代化。在激荡的百年革命叙事和现代化叙事之外,还有扎根大地匍匐前行的另外一段自下而上的大众自省自救的历史进程。
1904年河北定县米氏父子“翟城试验”,而后实业家张蹇的南通试验,卢作孚在重庆北碚的现代花园建设,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梁漱溟、晏阳初的邹平、定县试验,人民教育家陶行知、民众教育家高践四和职业教育开创者黄炎等等无数人,他们都在中国乡土社会探寻着中国未来的发展道路;而80年代时更有一批中青年学者在中央的直接领导下深入基层展开广泛的调研,提供政策建议,80年代连续5个一号文件都在指导农村改革和进行全国范围内试验区的建设;新世纪以来,在部分知识分子的推动下以“学生下乡教育支农”、“农民合作改善治理”、“农业生态城乡融合”、“工友互助尊严劳动”、“社会参与文化复兴”等五大工作为基本形式展开的新乡村建设运动也已经十余年了。
如果说它是一种建设力,那一定是基于这个危机重重的现实世界而言,那一定是直面大时代的变局,那一定是协同承受苦难的大众,他们的思考和行动绝不是肤浅的伤痕表达,不是小时代里孤独的看客……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你我能否在泥巴的翻滚中终结小时代,时刻居安思危,积蓄建设之力量,那也不枉人称之为人。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乡村建设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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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乡土”论战——小知识分子的小时代何以终结